唯聞心弦音?
  夜色正倩,琤琤琴韻織就她精靈形影、兒女情事
  許是天真許是嬌蠻,催動的都是令她傾慕的溫文
  連他為親親之子的蹙眉都不捨
  豈知,她寄附的是只冰冷劍鋒,不是心頭──儂太多情
  瞭悟了什麼?又堪破了什麼?她轉首,靜靜埋在葬屍江畔的胸膛
  少婦的神態有些倦了,掂著,不要、在江湖了吧……
  波濤的響聲依舊如聽慣的水唱,吞吐了她的後半生
  總歸是、魚人
  產子之厄,噎氣前的想望又是什麼?
  不要、在江湖了吧……

 

  族人死絕之時,卻孕出她的生機可復。

  偏就是,天地間孑然的遺孤。

  重建後的琉璃仙境,山依舊,水依舊,可在寂然夜色底,多了抹當不在此的琴意如故。不知素還真指下琤琮彈的是些什麼,但若弦曲能傳心音,那聽在這縷神魚精靈的耳裡,他溫雅的外貌下,潛藏的是志似雲天、情如大海、剛似火、柔似水,多愁善感的素還真。

  身形初成的她,為依託之人巧繪出這般完美的輪廓。

  情如大海。

  殷殷從伊人口中祈得一個名,作為立身紛紜人海的最初與最終。他說,心弦。他說的,而她暗自許諾,要當他的知音,他心頭繚繞的弦。

  少年不識愁滋味。於是,她追尋幸福。

  儘管,她並不理解他彈琴時雙眉間的淺褶為誰。

  心弦所認定的世界以素還真為軸打轉,心思亦復如是。源自愧疚,他為她構築的障蔽中如許安逸與純粹,固然豢養著她的天真爛漫,但與此同根滋衍的,還有她的嬌蠻與情絲。

  正如歡喜佛所言,心弦是天真與癡情的。她的天真雖然使她擁有玲瓏透的心及坦率的個性,可是也讓她總以太單純的想法思擬錯縱複雜的人事變局,顧不得後果。而癡情,在她肯為素還真不惜一切乃至於性命的另一面,便成了裹縛得他無法喘氣的牢籠。

  當然,情勢會演變到越來越不可收拾的地步,素還真也難辭其咎。

  對素還真來說,他照護心弦如子姪不僅僅是當初神魚臨終之託和害累人魚滅族負疚如此簡單而已,其間尚有補償心理存在。當時天下第一入魔漸深,父子隔閡益大,他自覺對風采鈴母子虧欠甚多又無力教子遺害武林,所感受到的挫折可想而知。因此,他投注心力撫養神魚之後的同時,也把過去彌補不及的種種加倍放在心弦的身上。

  這部份從一些蛛絲馬跡就不難察覺他的心意,比諸教授的一舉一動盡見以不夜天的朱雀雲丹為樣版,詩詞琴藝,連裝扮也都如此相仿。由天下第一相處的經驗可得,他明白權威式的對待不可行,是故悉心保護之外,責備她多一句都不捨。就劣者印象所及,通常對嬌蠻的心弦只喝了句「不得無禮」便算了最大的數,更遑論什麼嚴峻的處罰。

  心弦的任性一步步地進逼,他便耐著性子一步步地退。

  直到,她向他索求此生無力回報的承諾。

  天性使然,心弦對素還真的愛意表現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素還真不是不知道。只是,總以為她年紀尚幼,對世事的知解仍淺,有朝一日成熟後便能拋卻少女情懷的戀慕。他倒忘了,光陰會剝蝕掉青澀懵懂的過去,亦能堆疊出無法自拔的未來。武林上的更迭又太快,根本容不得牽牽扯扯的纖微羈絆。

  素還真對心弦能因不忍而包容,但是歡喜佛等其他武林同志,可沒有情理的因素須有此般體諒。當他們看到她的任性開始不顧大局、當他們看到她的嬌蠻令素還真萬分困擾,那他們就會預見,她將是一個障礙。

  藉素還真重傷待解之故,歡喜佛悄悄為心弦指向一個不可勘測的歸宿。

  葬屍江,以及葬屍江畔橫霸的胸膛。

  姑不論他們所指的對象是對是錯、也不論他們如何能知龍末九必會為佳人傾心,歡喜佛立意雖是為素還真解決麻煩,不過著實是件枉顧他人心意的抉擇。就如他自己所言,是樁罪過。可是這罪過,對他乃至於對一頁書來說,是種必要之惡。他們自是不希望心弦受傷害,但他們更不樂見素還真因她誤了大事,如她與龍末九真能相愛,尚可玉成良緣一段。當然,如果幸運的話。

  他們料對了一點,心弦精靈織就的玲瓏心透徹龍末九的過往情傷,非但引得他的好感出借珍存的吸血蛭,還落定了情根深種。急急回轉琉璃仙境救得素還真的垂危性命,她嘆息,重返葬屍江履行歸還的約定,亦踏入龍末九不容轉寰的情牢底。

  因為愛,過往的她雖以言語一再對素還真苦苦相逼,可是面對龍末九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揮霍關天人命的佔有,無端地讓她感到惶恐與害怕。即便是素還真遣派一線生暗中關注,葬屍江的蒼茫,卻以沉沉的死氣向她圍攏,如許孤寂。

  這樣的孤寂,並不能讓她幡然有悔,反生出一絲絲的怨懟。

  龍末九囚住了她,但同時也願為她付出所有。他高強的武功對紫霹靂威力萬鈞的攻擊視若無物,她暗自計較,欲策動他對上武林強手絕命以得自由。但讓她熬過無助的愛情,也令她為愛的胸懷變得自私且殘忍。忖度,以定情之禮為名,素手擅動地支使,指斷了鬼奴的雙腿、指絕了天下第一的性命。

  歡喜佛此著倒失算了,因為她也錯亂六聖會角力互鬥出的棋局。

  她的天真妄為終究是譜出大錯、譜出素還真難能承受的傷痛。

  仍是懵懂如故。三日契機,她返回琉璃仙境,未能見得思念的素還真,反而是眾人表面的驚訝與隱含的責備,清晰可見。掠耳的一言一語,緩緩錐刺在她心上,憔悴她的形容。

  情如大海。

  伊人縱是情如大海,可沉晦深痛的殷鑑不遠,大海,也僅能澤被蒼生,再不涉男女情愛。

  如果愛情能重頭來過,那我也不會這麼痛苦。她說。

  踉蹌的步伐離開琉璃仙境,她知道,此處永生不會是她的歸宿。跌跌撞撞地還是只能回到那片蒼茫的葬屍江。轉眸,眼底只剩守衛孤寂的龍末九。

  她答應,嫁給了他。

  無聲倚進龍末九襲天漫地來的胸膛,她有一瞬的怔忡。也許勘破什麼絕望什麼,卻仍念著錯蹈所鑄的虧欠,以及,她願為素還真所做的一切。於是乎葬屍江的蒼茫不再是純然的孤寂,隱隱吹來江湖抖不落的塵埃,情的負累如往,又添一筆筆仇的糾纏。

  直到她腹中孕另一個新生命,對於殘酷的武林,終於興起一抹倦累。

  她說,不願意看到無情的江湖奪走孩子父親的性命。

  她愛龍末九嗎?我思索著。

  也許能生死相隨,卻談不上深刻的愛情交託。她和龍末九與其說是戀人,倒不如是像親人般的依靠。正如她體會的,愛情,已經不能重頭來過。她愛素還真之深,即便為人妻後彼此份守著朋友的分際,但最初全心傾盡的已如覆水,再難收拾。可是要說她嫁給龍末九只著眼於利用他為素還真排除障礙,又不盡然。畢竟她對龍末九的關懷是真的、擔憂也是真的,明心靈性如她,亦瞭解龍末九對她的情比誰都還真。此生或無能回報等量的愛,終是能償付不離不棄的對待。

  當然,在開始的時候她對殺死天下第一耿耿於懷,便協同龍末九盡其所能的誅伐素還真立場相對的死敵。縱然應允龍末九共偕首,但此刻的心弦對她和龍末九的未來,想是不曾深思過,所以刀頭噬血,掌下亡魂不曾以為意。也許失卻最鍾愛的唯一的她並不在乎還能有多少時日可活,可是孩子的生命在她體內悄然展開,就已經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性命如此單純而已。

  母性天稟,為了孩子,她甘願捨盡關於愛戀及愧疚的一切。

  只是濯江湖一時,便難逃片刻。他們夫妻縱是願滌去萬般鉛華,武林陰謀的密網也斷不肯就此放過。合修會詭譎的計略固然是向素還真而來,但他們恰恰是那羅雀的香餌。

  被剝卸誘敵的臉孔,迎接兩人是無比闃暗的黑牢與苦役。

  原來在愛情之外,退隱也是種不可企及的如夢奢想。匯聚得漸深、漸久、卻漸遙遠,竟成死前繫念的願望。

  永遠、不再涉及武林。

  孩子名喚,盼夢圓。

  悲傷的生死交替,又恰如她初生的孤寂。依舊孑然,莫不是魚人宿命?我彷彿再看到另一具相同輪迴緩緩開啟。

  在霹靂的故事裡有完整生命歷程的角色不多,心弦算是一例。從她的誕生、成長、生命的轉折乃至死亡,歷歷明白。她的天真雖屬難得,可是天真挾帶的驕蠻任性,以及單純思維誤判出的道理,帶來別人的與自己的痛苦。所可悲的是她的癡情從開始就註定不可能的結局,而悲喜難分的是,她仍有一個願為她付出一切的龍末九存在。經驗了是是非非、對對錯錯,心弦在其間了悟情夢不可得、了悟平凡幸福的可貴的同時,卻也來不及走向她祈盼的歸途,終於傾覆在造化弄人的指掌底。

  看罷故事,我耳間,竟只餘嬰孩聲聲不盡的幽咽。

 

 

印月
200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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