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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姻緣——汪芙蓉

  

  秋將盡,從一早便落起的雨還不肯休憩。我放下繡了一半的衣裳將手探出窗外,雨絲細細,下得纏綿。

  那日,也是這樣的雨……

  取出懷裡的方帕觀視,上頭的血漬任我洗了再洗,總有淡淡紅印無可滅跡,心思一轉,便將朵紅蓮繡上。

  然而思慮再轉,私心地讓蓮成雙,圖個並蒂。

  還記得初學針黹時,也曾贈蓮哥哥一方並蒂蓮華,如今再繡,絲絲縷縷間的心意已有了不同吧……

  蓮哥哥那日口中的永遠,和幼年的信誓旦旦,又該是同、或不同呢?

  「小姐!」正怔忡,房門外傳來鴛鴦的叫喚:「老夫人請妳到她房裡,說有事要與妳商量。」

  有事商量?「好的,我馬上過去。」

  來到母親房門外,剛好與鴛鴦擦身而過,她手中的托盤置著喫了一半的茶與茶點。兩盞茶,方才是有訪客了。

  「娘,您找女兒來是何事吩咐呢?」

  「剛剛,妳池伯母來過。」母親輕輕嘆了口氣,「君蘭,這陣子病得重了,連請了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

  「怎麼會這樣呢?蘭哥哥他……」聞言,我不禁心頭一震。自從父親過世後,家中諸事煩忙,已許久不曾見過他,沒料到竟會是如此景況。

  「芙蓉──」喚了我一聲,母親雙眉微凝,似乎是困擾著不知該從何說起,「有件事,我與妳爹一直沒有和妳說過。」

  「何事呢?」

  「幾年前,妳在池家讀書時,見妳與池家兄弟相處得極好,雙方父母曾口頭互允,訂下兒女親事。」

  「兒女親事?那是我與……」蓮哥哥、還是蘭哥哥呢?我訝異著這突來的消息,而在訝異背後,彷彿還有絲絲期盼潛藏心底。

  「當時你們年紀尚幼,只是互許親事,並沒有說定是許與君蘭或君蓮。但現在——」母親又是一陣嘆息,「池家希望妳能嫁予君蘭,為他沖喜。」

  「沖喜?」許的是,蘭大哥呀……

  此刻的情緒奔雜,我無法釐清心頭的失落,該是何來何往。

  「我知道這是委屈妳了。可是,這是妳爹生前與池家的許諾,他死後池家又對我母女百般照料。如今君蘭病重,為人母的心境我深能體會,但娘又怎捨得犧牲自己的女兒的幸福……」

  說著,母親淚滿雙頰,我倉皇地取起手絹為她輕拭,「娘——」

  「蓉兒,若妳有半點不願,娘會為妳辭了這樁婚事,池家的恩情我們另圖他法便是……」

  我們孤兒寡母,又怎麼負累得起池家已給的恩深義重呢?我為母親拭淚的手不停,淺淺泛起一抹笑,欲為她釋懷,「娘,也許蘭大哥的情形沒這麼糟,讓我先去看看他再說好不好?」

  「可是……」母親沉吟了會兒,輕嘆,「好吧,一切隨妳的意思。」

  安撫母親睡下後,我來到池家,在下人的帶領下步往久別的蘭苑。樓上操琴的焚香已杳,空氣中只有濃烈的藥香飄盪著苦澀的味道。

  「夫人,芙蓉小姐來看大少爺了!」領我來的下人為我輕聲傳報道。

  房門咿呀打開,池伯母比起我記憶中的模樣憔悴許多,而那不過是上個月的事情罷了。她蒼白的臉龐,淡淡印著未及乾透的淚痕斑斑,神色中唯有看向我的目光炯炯,「芙蓉——」

  遣退下人,我隨著她來到蘭哥哥的床前。床簾半掩,蘭哥哥的模樣教人看不真切,而池伯母掀開簾罩的剎那,我摀住口,淚水無法不奪眶傾洩。

  是怎樣的病痛苦楚,將曾經風采照人的蘭哥哥折磨成這等容顏?

  離開床畔,我與池伯母來到桌案落坐,「沖喜的事,娘已經對我提說過了。於情於理,能幫、該幫的事,芙蓉沒有半句推辭。」

  聽我一說,她抬頭看向我,神色中混雜感動與歉疚,「芙蓉,是我們池家委屈了妳,欠妳太多了……」

  「您別這樣說!」我平緩自己的語音,字字懇切地述說,「蘭哥哥人這般出眾,嫁予他怎能說是委屈芙蓉呢?說虧欠,該是我們母女受了你們的恩情太多才是,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麼?」

  「那些微薄之力不算恩情。芙蓉,若妳不願意,池家絕不會怪妳……」

  「這一切,都是芙蓉心甘情願。」我明白此番決定自己將不會有悔,可心中某個角落不由得哀傷滿盈,有些東西被我必然地收束,將之深埋。

  甚至,該永遠告別的吧……

  步出蘭苑,在預期之外地,與蓮哥哥在迴廊間相遇。雖然下了決定,此刻仍是不知該如何與他相對,只好喚了聲多年來習慣的稱謂:「蓮哥哥——」

  他看了看我來的方向,問道:「妳是來看大哥的?」

  「嗯。」明知道已經沒什麼可改變的,但我心底還有些什麼想要印證,「剛才,我答應要為蘭哥哥沖喜……」

  側對我的他眉目微斂,半沉吟。我雙眼專注地望向他,想望出我期待的蛛絲馬跡,但下著雨的天色陰鬱,除了暗沉的影,我竟捉摸不著他的神情半點。

  「如果,」他的音調,遠比綿密的雨聲還低沉,「大哥知道妳答應婚事,一定會很高興的……」

  就這樣?就只有這樣……

  是呀,就該這樣。現在的我本就不該有所期待、也承受不起期待。

  「你是要去看蘭哥哥吧?我也該回去,不打擾你了。」一股熱流向雙眼湧動,我匆匆向他道別。打起油紙傘走入雨中,一步急過一步地橫越庭園,我已不想再隨精砌的迴廊間反覆周折。

  「芙蓉──」蓮哥哥的叫喚和在雨裡顯得虛幻不實,令我真假難辨,我忽地感到萬分疲憊,腳步不停,無力回首去分辨。

  雨絲飄進傘裡,不肯放過我已濡濕遍的雙頰,濺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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