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罰——汪芙蓉

  

  在呼喊出口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的心猛地漏跳了拍子。

  少年不知哪裡掠來一根木棒,毫不留情打向蓮哥哥。這一著,使蓮哥哥昏了過去,我身旁的君梅見狀也因害怕放聲哭起來。

  「不要!」

  眼看少年第二棒又要往蓮哥哥身上招呼時,我也顧不得其他,跑過去撲在蓮哥哥身上,閉起眼,準備承受重擊。

  木棒未如預期般落在我的背上,正疑惑,便聽到君梅喜獲救星般喊道:

  「阿忠叔叔!」

  抬頭,君梅口中的阿忠叔叔——池家的家僕,抓住少年揮使木棍的手,還取回我的玉佩。他連忙低頭問向我:「芙蓉小姐,你們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蓮哥哥他……」我趕緊回頭探探蓮哥哥的傷勢,他的額角被打出一道口子,沁出血來。我慌張地直掉眼淚,拿手巾擦血的手也顫抖起來,「蓮哥哥,你別嚇我呀!」

  君梅的聲音,哭得更響了。

  「玉佩……」蓮哥哥似乎是被哭聲給吵醒,掙扎地站起,雙眼迷迷濛濛,腳步也顛顛倒倒地,「把芙蓉的玉佩還給我……」

  阿忠叔叔將偷兒交給另一名家僕處置,上前扶住蓮哥哥,將玉佩交給他,「二少爺,玉佩在這裡。你們一聲不吭地溜出來,可急死府裡的人了!」

  蓮哥哥好像沒聽到阿忠叔叔的話,探頭左右找了找,看到我的身影,便把玉佩放在我的掌中說道:「芙蓉別哭,玉佩拿回來了。」

  看到他還好好的,我破涕為笑,臉上的兩行清淚仍垂掛著,未乾。

  當然,出去玩這一遭,受罰是意料中事。

  蓮哥哥擔起帶頭溜出門的罪,自然被罰得不輕。在蘭哥哥的求情之下,他雖然不必受家法杖責,但被禁足卻是少不了的。

  這一禁便是一個月,除了課堂上夫子交代的作業,蓮哥哥每日還得在房中抄一遍千字文才能交差。

  「年矢每催、曦暉朗曜、璇璣懸斡……啊!又錯了!」伏在案前的蓮哥哥擰起眉頭,看著那個璇璣懸『幹』似有滿肚子的怨言。

  十天來,他就有九天寫錯這個字,也因為這個字要重寫同一張宣紙的字。

  君梅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轉頭望向蓮哥哥面前的紙與那上頭的罪魁禍首叫道:「哇!又是它呀?這個『斡』字上輩子一定跟二哥結了仇的。」

  我笑了笑,將手中的桃子遞給蓮哥哥,「先歇會兒吧!」

  因蓮哥哥受罰,我與君梅也無心玩耍,下課便聚到他的房裡陪他「坐監」。

  在錯字上打了個大大的叉,他擱下筆回道:「妳不如說我跟『幹』字上輩子是拜把兄弟,現在它才會這樣不離不棄。」

  他吃起了蜜桃,但口中的清甜鮮嫩顯然不能解他的憂愁,邊吃著,他的一張臉更皺了起來,「驢騾犢特,駭躍超驤……這面的字很難寫耶!害我寫這麼多遍,千字文最後兩句真應該改成『謂語助者,嗚呼哀哉』才對。」

  說著,蓮哥哥甩了甩懸筆運勁的右手,像要甩掉上頭的酸麻一樣。

  「要不我幫你寫好了?」看他那樣辛苦,我提議道。

  「不成不成,妳的字那麼秀氣,和我差好多的。」吃罷桃子,他攤開一張色澤新白的宣紙,重新提筆,「只好當練字囉!反正大哥也要我把字練漂亮。」

  每天,蘭哥哥讀完那些沉悶的三史五經後,都會抽空來看蓮哥哥,說說故事給我們解悶,還約定好等蓮哥哥罰刑期滿,要一道去蓮池賞花。

  只是當蓮哥哥終於能出房滿屋子跑,而家裡的蓮花迎風恣招展時,蘭哥哥卻病了。

  大夫說,是蘭哥哥太用功了,累壞身子。他房外鳳凰樹上的蟬兒鳴叫得聲嘶力竭,聽來卻遠遠比不上房裡陣陣傳來的劇咳聲讓人驚心。

  一個月過去,蘭哥哥的病稍緩,但仍是沒有力氣出房來。

  「蓮花,就快謝了呀……」坐在鞦韆上,我望向池家閣樓的雲窗,那裡,已經許久不見我所熟悉的白衣身影,憑窗笑著。

  不知為何,總覺得蘭哥哥與蓮的緣份太淺。

  自搬來杭州後,第一年蘭哥哥病了一個夏天,無緣得見,這第三個年頭,眼看他又要與蓮花失之交臂。可他,明明是那麼喜歡看蓮孤挺的絕美。

  記得有回見他在繪花鳥,在一旁看畫的我問他喜愛什麼花朵。他的筆未停,毫不猶疑地回答我:「蓮。」

  「那蘭花呢?蘭哥哥不愛蘭花嗎?」我眨眨眼,接著問道。

  這次他放下筆,頓了一頓才說:「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像蘭花一樣長命。蓮只有三個晝夜太短,不夠陪妳、不夠陪君蓮和君梅。」

  他淺淺泛起笑,可是笑裡,似乎有點憂傷的味道。

  只是,我不懂,為什麼蘭哥哥要擔心自己不夠長命呢?

  「芙蓉、芙蓉……」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便聽到蓮哥哥由遠而近的呼喊聲。「我想到一個好法子唷!可以讓蘭哥哥看到蓮花開。」

  「真的嗎?是什麼方法?」聞言,我馬上站起捉著蓮哥哥的手臂追問道。

  「我們可以拜託阿忠叔叔呀,把一株蓮花移種到缸裡,放到大哥的窗邊,這樣他就可以看到了!」他筆手畫腳、眉飛色舞地說著,看得出他多為這個辦法的可行性感到興奮。

  「可是……花兒移到缸裡還能活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我們於是央求著阿忠叔叔幫我們撿了一株蓮連根養在缸裡,放在蘭哥哥的窗前。起初,它的模樣憔悴極了,垂頭喪氣,我和蓮哥哥每天便和它說好多話,怕吵著蘭哥哥,兩個人都把聲音壓得小小低低的,如床邊呢喃,鼓勵它活下去。

  它好似聽懂了,五日後,蓮葉間冒出花苞來,像是向我們證明它的努力。

  一日清早,我與蓮哥哥相攜來看它的時候,花苞綻開,裡頭淡紅的花瓣吐露嬌芳。

  而蘭哥哥,已經站在窗前看它許久。

  「真美,」他仍然虛弱的語音這樣說道,「君蓮、芙蓉,謝謝你們。」

  笑容在他蒼白的唇逸開,驅逐去憔悴人的病氣不少。

  我想,這朵蓮兒看到蘭哥哥的笑,一定覺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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