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名小廝稟明蕩世劍,穌浥隨皇淵歸返玄玉府。

  這一路皇淵將他的手扣在掌中不肯鬆,貌似霸道,穌浥卻覺察了其間的心神不寧。

  他想些什麼,皇淵不是一無所知,但越明白、越肯定,也就越害怕。皇淵的決定並非一時興起,除了流君之死讓他心氣難平,也是他想透了,唯一可以留下穌浥的辦法。

  回到房中,皇淵幾乎是一沾床就昏睡了,周身籠罩著乏軟疲憊的氛圍,剩下的力氣都用在攬穌浥入懷的那隻手臂上。

  累成這樣,是有多久沒能好好的入睡了?

  床邊的香爐是冷的,可定神香的味道仍濃郁地充盈於室,穌浥不敢想像他曾經焚了多少,還是無眠的一夜過了一夜。觸上皇淵略為凹陷的臉頰,像是個不能跳脫的泥淖,感受到自己對他的殘忍。

  連日盤旋在此的那股焦躁鑽入穌浥的心間,皇淵決定了,他不知道該不該隨他的決定。

  如果初初聽見還能有一絲因僥倖所生的歡喜,現在也半點都無。

  王與相,實現海境平等。

  但是在他的藍圖裡,那個王再不能是鯤帝,至少在階級平等穩固前不能是他們。

  若讓皇淵走入這個夢裡,就註定他不過是王座前的墊腳石,甚或是眾矢之的。為了走上那個位置,得經歷多少腥風血雨,好不容易到了最後一步,他能捨得送出江山嗎?

  此時皇淵的捨得是真真切切的,但將來呢?

  這一路有太多的痛苦和誘惑,他的本心還保得住嗎?

  當皇淵成為理想的阻礙,他真能下得去手,將這顆擋路石掃開嗎?

  千萬個沒有解答的疑問在穌浥腦海中紛飛,盤旋成迷霧一樣,教人看不清前路。可做為鰭鱗會的宗酋,閉著眼都知道該做些什麼──這是一顆絕佳的棋子,他應該欣然接受。

  可用當用,需捨便捨,沒有人會對黑白子手下留情。

  抬起手,穌浥纖長的指在皇淵眉間盤桓,想撫平那兀自坎坷的皺褶,卻是徒勞。手底是輕了重了,他的知根知底,在這個當下勘不透是深是淺。

  又該是進是退?

  一口綿長的氣緩緩吐出,是無聲的嘆息。

  他與他,原不是無情。

  在皇淵面前,他不想做鰭鱗會的宗酋,只想當他的穌浥。

  這人該是閒散的王爺,不應在這盤對弈中裡站得一席之地。如果連他都能當成棋子,作為穌浥的那一分,也可以不必再活。哪怕必定要辜負,他亦不欲淪為利用,這將使得十多年來的情份,單薄得毫無價值。

  穌浥情願皇淵就此背過身將他拋了去,至少心底還會留些他曾經的情真意切,不會被將來可能的──極為可能而且不得不的虛情假意,模糊了痕跡。

  如今,他情,而皇淵不願。

  不能由他又由不得他,機關算盡的穌浥在這個局裡,落得腸枯思竭而束手無策。

 

  外頭的白日灼灼,穿過窗櫺照得室內敞亮,皇淵擰了擰眉,似乎是被光扎得睡不安穩,無意識地偏過頭往穌浥的頸間藏去,這些動靜拉回穌浥遠颺的憂心忡忡,他鬆開那隻攬在腰間的手,正坐起身想把床簾放下,便被猛地大力一拉壓回了床上,「別走!」

  穌浥對上皇淵的雙眼,那眼裡猶自朦朧著,還沒有完全清醒,可當中透出的驚疑卻是赤裸裸的,甚至帶點狠戾,一時迸發的氣力抓得他的手腕生疼。

  不曾見過的這樣的皇淵,叫穌浥有些懵。

  就在穌浥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時,皇淵的身體陡然一震,半撐著身體的手臂軟下,便跌躺在穌浥身上,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穌浥耳畔頓時被急促的呼吸所散出的熱氣充盈。

  猜想這些舉措背後的緣由,穌浥胸口不禁一窒,手搭在他的頸後一下下地輕撫著,「夢魘了嗎?」

  皇淵只是一逕地喘息著,並沒有答話。

  他的雙瞳慢慢聚焦,儘管眼睛因為睡眠不足還是酸澀得緊,卻再也不敢閉眼。

  怕闔上了,剛剛夢中的那一幕,便又浮了出來。

 

  皇淵很少做夢。

  凡是他要的,鉛都會送到眼前,除卻那人的關愛是緣木求魚,便連做夢的念想都沒有。

  直到穌浥在身旁,夢著,有天能帶他到中原,看盡江南雨和大漠沙,該有多美。

  一輩子那麼長,總有一天可以成真的,他想。

  光陰匆匆,這個夢不但沒有更近,反而越來越遠。

  越來越遠的,還有穌浥拉開的,他們之間的距離。

  如果沒有穌浥,原來的夢再好,都是虛妄。

  只好亦步亦趨地追著穌浥編織起另一個夢,別樣的,佈滿了陰謀詭譎,淋漓鮮血。

  有穌浥,哪怕是噩夢呢。

  夢見了,穌浥甩脫他的手要走,他慌張地展臂去抓,卻被一劍穿胸。沒來得及辨清這劍是不是出自穌浥的手,已看見穌浥望著他的眼神,比劍鋒還冷。

  這一切太真實了,真得,都快要不能肯定是夢。

  聽到穌浥的探問,皇淵的嘴嚅喃了半會兒,發不出丁點聲音。

  是否一旦說出口,就成了真的?

  側過頭,皇淵輕而反覆的啄吻穌浥,並沒有往常纏綿的意味。觸上穌浥唇瓣上些微的涼,能感覺到自己的有著細微的顫抖,越來越大,血脈與鯤鱗彷彿都要與之共鳴。

  停不下來。

  避開穌浥的眼神坐起身,背對著他,皇淵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唇,一股腥甜竄入嘴裡,併著痛,終於從那個醒不了的夢掙脫。

  把定神香丸拋入爐中點起,皇淵走到黑檀桌前斟了一杯冷茶喝下,沖去唇上的血痕與嘴裡的血味,一股凜冽從頭徹尾的貫透身心,像定海針似的把所有波瀾穩住。

  試著揚了揚嘴角,確認那淡勾的弧度不再生硬,皇淵返身走回床邊拉起穌浥,動作輕柔的為他整頓凌亂的衣衫同時低聲道:「沒事。」

  穌浥回應以一抹溫雅的笑,心底卻泛上一陣哆嗦。

  是他離開了太久嗎?皇淵起身後的那個背影,令他感到陌生而不能夠懂。

  皇淵並不是一個心思重的人,甚至心寬的略為遲鈍。在穌浥跟前,是喜是憂向來攤在眼前掛在嘴邊,儘管這樣的一股腦,有時會讓穌浥覺得沉重。

  這一句沒事,倒比早上那串的哀詞怨語讓穌浥惶然。

  皇淵不願與他說,而他就是知道,必定是與自己息息相關。

  可他問不出口。

  歛下眉睫,穌浥發現在他的跟前,不敢探究的事情越來越多。

  「餓了嗎?」皇淵帶著冰綃手套的手拂過穌浥的長髮,順著髮流而下毫無凝滯,可細微的髮末在兩相摩娑後翻揚而起。

  穌浥本想搖頭,猶豫片刻,還是輕輕點頭,抬首望入那雙如蒼海的眼。

  「那走吧,我們到前廳用膳。」

  皇淵笑起來的眼彎彎的,只剩下一條縫,眸色是深邃的藍,看不到盡頭。

 

  ※※※      ※※※      ※※※

 

  皇城一帶共有五處水磷燒工坊需要拔除,計畫已經議定,穌浥在與不在義鋒堂祖宅都無什干係。雖不是原有的打算,也由不得分說,穌浥還是在玄玉府住了下來。

  這是個他孰悉了十多年的地方,十個月的光陰彷彿不值一提,卻足夠讓很多人與事別於以往。除了那個背影,與皇淵如影隨形的定神香,覆住雙手的冰綃手套,以及手底轆轆轉動的水火保定,都何其陌生。

  皇淵只是笑笑地說,這不過是他修習珍瓏霜燄所帶來的小小改變。

  可是他不知道,在穌浥看來,連他的笑容,也和過去不同了。

  神形相同,卻沒有相同的爽朗。

  入了夜,皇淵尚要在密室練功一個時辰,鉛十三鱗在房外熬藥,穌浥倚著門框看他有些佝僂的身影,鬢角蒼老了幾分,比起眼角的細紋,眉間的皺褶增長得更多。

  「我來吧,您坐在一旁歇歇。」穌浥取過蒲扇將鉛十三鱗按回椅子上落定,一縷白煙散在夜色裡轉眼無跡,小爐的木炭香漸漸被翻飛出的苦澀掩去,連這幾味藥都是陌生的。

  鉛朝他慈祥的笑了笑,末了藏著幾不可聞的嘆息,「你終於回來了,真是再好不過。」

  手一頓,穌浥搖扇的動作不由得緩了,「鉛伯伯是怨我回來得太遲嗎?」

  「肯回來,就不算遲。唉……」目光低垂,鉛的這聲嘆並沒有掩住,「千歲他……他實在是太寂寞了。」

  三王之亂平定後,北冥封宇給了皇淵許多的賞賜,理由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託辭,不過是想顯現被絕情虧空太多的兄友弟恭。而他這碩果僅存的王爺,自此成為獨一無二的鰲千歲,府中裡裡外外都改了稱謂,便讓穌浥的陌生又多添一筆。

  「能夠置身事外,寂寞,也未見得不好。」爐火燒得正熾,點點火星飄出,穌浥悄悄退了一步,轉身看向鉛,「您並不希望皇淵走上這條路,不是嗎?」

  鉛抬頭望他,眼底並沒有預期中的驚訝,而是慢慢搖了搖頭,卻不知是承認或否認。火焰的紅映上有些蒼白的臉,照不進眉宇的鬱色,聲音平淡得沒有波瀾,「千歲的心裡有數。」

  明鏡似的,鉛向來是個通透的人,可他的希望從不拂逆皇淵的願望。

  這一點,穌浥的心裡也是有數,便不再多說。

  兩廂靜默中藥已經煮好了,濾出藥渣倒在碗裡的時候,千百倍的苦漫溢在兩人之間。

  時辰將至,穌浥隨著鉛轉入暗道拾級而下,偌大的密室被溫泉的熱氣氤氳,觸目所及帶了點不真實,以至於當他由透明的鯤鱗照見皇淵俊美的本來面目,竟像是入了夢,吸引他趨前走近,停在池邊靜靜凝望。

  不敢伸手去觸,怕一碰夢就醒了。

  穌浥不曾認真想過褪去鯤鱗的皇淵該是什麼樣子,年幼初遇時,便對這身鯤鱗有著莫名的偏愛,縱然皇淵一輩子都是這樣,他也毫不介懷。如今提前看到了原有的容貌,又覺得他生來就該是這麼好看的一個人。

  皇淵和流君有七分相似,倒是與太后娘娘像個九成九,卻不顯女相的柔美,一對軒昂的眉斜飛入鬢,勾勒出屬於男子的英氣勃發,也是他與先帝唯一相像的地方。

  他緩緩睜開眼,那雙孰悉的大海般的眸子,與這張臉如此般配。

  「好看嗎?」皇淵揚起笑,濃密的睫毛隨著兩個眨眼一開一闔,不期然撓上穌浥心頭,令他不由得一滯,趕忙側頭避開眼,卻避不了雙頰染滿紅暈。

  穌浥現在總算懂得,過去皇淵看他看得癡了的心情。

  皇淵沒打算就此放過,走到穌浥身前,低頭時唇瓣掃過他的鬢邊,停在耳畔呢噥,「你害羞的樣子,好看極了。」

  霎時間僵在原地,穌浥連耳根都紅透,幾乎可以滴出血來。

  終歸捨不得逗他逗得太狠,皇淵牽著呆愣的穌浥到榻上落座後,才從鉛手中接過藥喝下,轉身替換一身濕衣。

  那一個牽引,讓穌浥立時清醒了。

  他低頭看著攤開的右手掌心,上面還殘留方才交握時留下的森冷寒氣,心中驚疑不定。他本以為這是一瞬的錯覺,可那猶自徹骨的感受,又容不得自欺欺人。

  自從經脈盡斷後,他的手終年冰冷,皇淵總是用掌間的溫度為他暖著。

  此時,竟比自己的手還要冷上許多。

  穌浥轉頭望向一旁打坐調息的皇淵,凝睇著他平舉胸前的一雙手,猶如披上厚厚的霜,慘白的毫無血氣。

  這一眼,讓他從夢境跌入了現實,幾乎要粉身碎骨。

  心頭飄忽地閃過很多很多的念頭,最後薈萃成了一句:他真是回來得,太遲了。

  陌生是隻貪婪的巨獸,一口口吞噬他的孰悉。

  一個周天的調息畢,皇淵瞧見穌浥仍是神思不屬,只當他還沒回過神,便上前將人攬入懷裡,笑笑說:「我的模樣這麼嚇人嗎?讓你三魂七魄都沒一個在家。」

  穌浥聞言抬起頭,視線掃過周遭一圈,才發現鉛十三鱗不知何時就離開了,最後目光落在皇淵恢復如常的臉孔上,卻再也孰悉不起來。

  自十四歲那年以縱橫家內功調御鯤鱗後,他便不曾再服藥。運功時渾身迸發的白光連厚實的鯤鱗都能照透,又怎麼可能會毫無影響?他又是為了什麼時時點燃定神香?

  一開口,穌浥覺得喉間又緊又澀,「你的體質,練珍瓏霜燄真的無礙嗎?」

  這一句問讓皇淵的笑在臉上凍住了那麼一下,可又迅速地像春日化水般漫開一個更深的笑意蕩漾,柔聲回覆道,「沒事。師尊說了,配合溫泉與藥石,就無大礙。」

  沒事……

  一日之中,穌浥實在是怕聽見了這兩個字。

  穌浥低下頭,輕輕吐出三個字,像是自語,「何苦呢?」

  「不苦的。」皇淵將那雙冷若冰霜的手藏在袖中擁緊了穌浥,只留給他暖意,「既是衷心所求,便是心甘情願。」

  多年後再度遭遇相同的話,穌浥依然不知道,是否衷心所求,又是否心甘情願。

 

  ※※※      ※※※      ※※※

 

  三日來的馬不停蹄,終於只剩下最後一處工坊。

  這一處,是蕩世劍最為孰悉的,他甚至閉上眼都可以來去自如。實在是曾經的日日夜夜印象太過深刻,而這麼多年來的午夜夢迴也從不願放過他的記憶猶新。

  作為水磷燒的最初,也是最終處,該是命運,又或許是老天爺的捉弄。

  在鱗王頒旨禁絕水磷燒之前,顧忌義鋒堂與軍隊的合作,蕩世劍始終只能隱身於後,讓穌浥與紊劫刀為他做這些他想做的事。如今,總算可以親手了結這一切。

  由他開始的,本就該由他結束。

  昏暗的甬道瀰漫濃重的血腥味,還有被壓在血腥之後的淡淡腐臭,兩邊石壁高處都有小窗透風,可是這些味道總盤旋在底層無法散去。剛由外頭進來時會感到鼻嗅一刺,隨後興起一陣陣噁心感,不過一刻間就會慢慢地對此麻痺。

  如今工坊守衛是受聘而來的散兵游勇,不過是世道不好,拿個把子力氣混口飯吃罷了,見來人不好對付,誰肯真的賣命?胡亂支應幾招便匆匆夾尾逃了,就連雇主都知道偷幹的營生沒得喊冤,早早聞風而跑。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工坊比樹倒的猢猻散得還利索,鰭鱗會眾人也不在意跑了的人,連忙搜尋被關押的波臣,能走的各回各家去,無處可去或是身有重傷的便帶走安置,等走空了便把窯爐和工具毀去,教人不能再以此禍害生民。

  蕩世劍帶人來到工坊最深處的燒窯,窯前坐著一個人動也不動,全神貫注地盯著爐火,依稀可見窯裡還燒著一批器皿,水磷燒鮮紅的色澤彷彿正與烈烈火舌爭豔。

  蕩世劍料想這人或許沒聽到外頭動靜,便上前溫言勸道:「這位兄台,此處工坊就要廢了,再沒有人會囚住您,可以回家了。」

  那人聽見他的聲音,身體震了震,轉頭看向他,血絲密布的眼浮上訝異:「是你……」

  「明鯧?」見著眼前人的模樣,蕩世劍無比驚訝。那時二十歲的小夥子,方結了親正春風得意,如今卻像半百小老頭,滿頭烏絲交雜白髮,暗黃的肌膚與凹陷的雙頰看來病懨懨的,彷彿隨時都要吹燈拔蠟。

  「到了這地步,居然還是你……」明鯧絲毫沒有故人重逢的喜色,雙肩像是沒了力氣塌陷下來,低頭喃喃著,滿是頹喪。

  「這些年,你受累了。」見他如此憔悴,蕩世劍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當年北冥無痕重金禮聘一批工匠,明鯧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年輕最優秀的一個。比起蕩世劍的半路出家,他世代傳承的家學淵源,細緻的手法讓蕩世劍自嘆弗如。北冥無痕異想天開用波臣骨血燒製水磷燒時,反對最為劇烈的,除蕩世劍之外便要屬他了,直叱這是泯滅人性的工法,無奈家人性命受制於人,千般不願也得忍氣吞聲。

  蕩世劍還記得,明鯧第一次捏塑混著波臣骨血的泥胚,淚流滿面又咬牙切齒的樣子。

  「累不累,日子都得過下去。」明鯧木然地看著爐火,「不過是讓人支使的波臣,還有選擇嗎?」

  料想他一人帶明鯧離開便綽綽有餘,蕩世劍便將身邊的人遣去他處支援。

  「北冥無痕死了,鱗王也頒旨嚴禁水磷燒,可以不必再做這吃人的營生。此處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出去再談吧。」雖然事主不敢向官府聲張,難保不會有人回來收拾這些值錢的水磷燒,救了人便該趁隙離開,免得多生禍端。

  「走?我這雙腿,哪還有路可以走?」明鯧神色慘然地掀開衣擺,雙腳從大腿齊根而斷,真正是動彈不得。

  「這……怎麼會……」原以為未老先衰已是被水磷燒折磨得極致,蕩世劍沒想到那些人對工匠竟殘忍如斯,胸口一時間被悶痛充塞。

  「怎麼不會?水磷燒炙手可熱,他們不會讓我這棵搖錢樹來去自如。」搖了搖頭,明鯧不禁失笑,不知是笑提問的人天真,還是笑自己的命途多舛。

  盤算時辰,實在是不該再拖延了。蕩世劍按下激盪的情緒,背過身子蹲在明鯧跟前道:「上來吧!我揹你回家。」

  「家?我的家人一個都不在了……」

  意識到這句話裡的現實,蕩世劍心中悚然,還沒能有所反應,後背立時有一股尖銳的痛穿心而過。勉力轉過頭,便見明鯧雙手血淋淋的,而一把匕首直插在蕩世劍的後背。

  這一個扭動讓刀橫向劃開,蕩世劍吃痛的跌坐在地,鮮血噴得明鯧的臉頰脖子都是,他卻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瞳仁比血色還要紅,「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哪有水磷燒?我又何至於家破人亡苟延殘喘?!」

  蕩世劍大口喘著氣,卻發現吸進去的遠遠不及呼出去的多,想要說抱歉都有心無力。

  是的,抱歉。可是這一句又有什麼用呢?他早知道,這是他贖不了的罪孽。

  眼前這個人,還有屍骨無存的那些人,通通都是。

  做得再多救得再多,已經死去的卻是無可抵償。

  「我的父母妻兒都留在這窯裡了,我還能去哪呢?」明鯧的神色突然軟下來,語氣帶些哀憐,「不如你陪我吧!用我們這兩條命,祭這一爐燒過的波臣……」

  望了望火中成色華美的水磷燒,明鯧從懷裡掏出一把水火石,丟進日夜焚燒的窯子。

  閉上眼,蕩世劍胸中的一口氣突然鬆了,出奇的平靜。

  這樣,也好……

  轟然一響,爐中的水磷燒碎成末,隨著爆烈的火焰噴濺而出,一併鋪天蓋地。

  艷艷地,燒成一朵業火的紅蓮。

 

  ※※※      ※※※      ※※※

 

  剛接到消息時穌浥的五內俱焚,趕回的路上腦中仍是一片空白,直到見了被燒得焦黑的屍體,心反而冷靜下來。

  明明不在預期,但是比起當年母親久病而逝,他很快地接受父親死亡的這個事實。也許是因為他不再是懵懂的少年,也許是他明白無常才是唯一的常理。

  更也許,他徹悟了鰭鱗會的旗幟張開後,他們的犧牲早是必然。

  穌浥拾起擱在一旁的匕首,他們說,原本是插在父親的背後。

  那個人,是父親的舊識。

  跪在榻前,耳邊聽著弟兄們稟告來龍去脈,穌浥突然覺得無須再深究,期間晦澀不明的恩與怨,都只能隨逝去的人,與塵土俱歸。父親日日夜夜盤據心頭的愧疚和掙扎,面對諸般的憤怒與無能為力,沒有人比穌浥還要清楚,這個結局看似枉然,其實是宿命也是解脫。

  但,一個人的解脫容易,一群人的解脫卻難。

  穌浥不是沒有想過,如果在受辱的那天他就死了,父親不必屈從北冥無痕,便沒有害人的水磷燒問世,波臣不用枉送性命,北冥無痕沒有本錢可以掀起三王之亂,海境不會遭受戰火蹂躪,流君無恙,皇淵不會傷心也不用走上現在這條路……

  然而,這些「如果」想得再多都無濟於事,縱使將罪責一肩擔起並付出代價,現在要死也已經遲了。

  若要死,須死得其所。

  只要階級這個轉軸仍在,沒有水磷燒,也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相似的輪迴。

  將來的路會越走越險,實不宜將義鋒堂數百口人都拖入其中。父親既逝,也該將棒子交出去,作個切割。

  一份龐大的家業要移轉,應做的事太多,沒有時間留給他傷心。

  站起身簡單吩咐喪葬事宜,遣人通知關外的伯父與堂叔,穌浥走向隨他趕來的鉛十三鱗說道:「謝謝您陪我回來這一趟。」

  再次看向床榻上的老友一眼,半月前偶遇的情景仍記,今日再見已天人永隔,鉛深深嘆了口氣,「節哀順變。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點了點頭,穌浥接著說道,「諸事煩雜,我必須留在這裡,勞您與千歲說一聲。」

  「這是自然。」鉛看了一眼穌浥,拉過他的手輕輕拍了拍,「自己多保重。」

  一頷首,承了他的關懷,穌浥將鉛送到門口,望著遠去的身影,目光卻黯淡下來。

  需要切割的,豈止是義鋒堂而已。

 

  鉛十三鱗牽著沙騎走到村口,村外有一台車候著,外表樸實無華並不惹眼。鉛將韁繩交給一旁的小廝後掀簾入內,皇淵閉眸端坐,手底的水火保定不住轉動。

  在鰭鱗會眾面前,他的身份敏感,哪怕是不能放心,也只能托鉛走這一遭。

  「穌浥的情緒平靜,身邊協助的人不少,不至手忙腳亂。」

  「千頭萬緒他自可理得有條不紊,吾只是擔心……唉……」

  「千歲請寬心,走過這些年的風浪,他已不是當年不知所措的穌浥了。」

  「當年的穌浥……」皇淵停下手中的水火保定,思緒回溯到久遠之前,「即便是當年,他也是不肯讓我陪的……」

  停頓了半晌,復又開口,「起程回府吧。」

  車駕一路朝前,遺留兩排長長的車轍漸遠,風夾雜塵沙一層又一層掩了上去,即便在記憶中依舊清晰,一段時間後就再無可覓,甚或疊上迥然不同的痕跡。

  「鉛,你說過,在回憶裡,可以停住那一刻,永遠留在心中。」掀起窗簾一角,窗外蔥蘢綠樹漸次轉黃,有些枯朽的葉抵不住風吹,紛紛零落,「如果留住回憶卻留不住那一個人,記得越多,是不是就越寂寞?」

  「千歲只是太想那個人了。」

  「是啊,想得太多了。」放下車簾,將外頭的一片蒼茫掠下。皇淵單手支額,凝視掌中七彩紛呈的水火保定,每個面向都不盡相同,「想不開,也想不透。」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習慣這樣的癡,便作一輩子的癡人罷了。

  「改道千寶閣,看侯老闆有沒有新鮮的玩意。」闔上眼,寶珠又開始兜轉起來,「下個月陸大人的壽辰,該備賀禮了。」

  若是一路相伴,便不懼他將自己忘懷吧?

  道阻且長,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      ※※※      ※※※

 

  辦完喪禮又緊接著義鋒堂的交接,穌浥與紊劫刀馬不停蹄跑了半個海境,回鰭鱗會已是兩個月後的事。

  隆冬臘月,關外一片天寒地凍,無論人畜都不想在外多待片刻,顯得寂寥冷清。

  抵達鰭鱗會出入崗哨,穌浥走下了車,撲面而來的風刮得人生疼,彷彿能入骨三分。守崗的兄弟見來人是他們,連忙上前拉開大門,穌浥點頭致意,從懷中掏出一小壺酒遞給他,好讓他能稍稍暖個身子。

  比起外頭冷得能凍成冰棍,大堂熱鬧得可以揮出一把汗。正值晚膳時分,大夥把桌椅都搬進屋內,擠在一起吃吃喝喝,人氣比火爐還旺,連燒炭都免了,照樣溫暖得像四月天。

  連日舟車勞頓,穌浥實在乏得不行,別說有興致湊熱鬧,連食慾都闕如。隨意拿個饅頭,簡單打聲招呼,便朝他偏遠僻靜的小屋走去。

  在昏暗的室內點起一盞燭火,幽微地驅趕不了寒意,猶如身處冰窖似的。穌浥只好拉出角落的炭爐重新燃起,添滿一壺水在上頭燒著,半晌後麻木已久的手才恢復知覺,因疲憊而停滯的思緒,又開始流動。

  義鋒堂交接完成,他的心頭並沒有因此鬆下丁點,反而愈加沉重。

  雖然沒有義鋒堂支援,靠聚仁莊的佃收,應足以支應鰭鱗會開銷,加上這兩年周遭開墾不少荒地植作,就算關裡關外突生變異也不會因此斷糧。

  只是水磷燒一事已經了結,戰後鱗王連頒幾道詔命,輕稅減徭之外,官府還無息借貸農商重復生計,仁民愛物的姿態端個十成十,因三王之亂激起的民氣,恐怕不多時就折損泰半。哪怕階級的悲劇在各處仍不斷上演,終究是星星之火,恐怕在燎原前就被三脈的壓迫乃至於波臣習於安逸的心給捻熄了。

  道阻且長,這一條路,比原本的那一條,還要難走。

  卻是非走不可。

  難的,還有那一個人……

  水滾了,溢出的水澆在炭上滋滋作響,穌浥凝望著鑌鐵晶礦,累得動也不想動。

  可現實由不得他不動,木門傳來一陣陣的敲擊聲,間隔時略停頓,帶點遲疑。

  開門後瞧見靜立的夢虯孫,穌浥不由得訝異,來人沒有大咧咧地闖進來,反倒規規矩矩叩門,連神態都不若往常的豪邁飛揚,拘謹得有些不知所措。

  穌浥有了不好的預感。

  「進來吧。」穌浥不動聲色,並沒有問他所為何來。轉身走到炭爐前,將燒開的水沖入壺中,漫出百里聞香的味道。

  看著穌浥的背影,夢虯孫深吸了一口氣,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把心一橫,入內後隨手掩上門,走到桌邊撿個位子坐下,肚子裡打了八萬四千次的腹稿被丟到九霄雲外,不想再串。

  穌浥不急不徐提著茶壺回到位置,仔細斟了兩杯茶,一杯遞給夢虯孫,一杯放在跟前,也不急著喝,倒是拿起方才帶回的饅頭吃將起來,表情淡然,彷彿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兩個人的對話,通常都由聒噪的夢虯孫開頭,夢虯孫此時卻感到喉嚨噎了個又冷又硬的饅頭,連氣都快喘不過來,更別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於是囫圇地把那杯還滾燙的百里聞香喝下,險些被燙破舌頭,一驚一乍間被嗆得不行。

  「咳!咳咳咳……」不是噎死就是嗆死,夢虯孫直覺得出師不利,雖然在口頭上他從沒打算在穌浥這裡佔到便宜。

  管他咳的死去活來,穌浥還是沒有看他,僅幫他再添滿一杯茶,好似打定主意敵不動我不動,就是等夢虯孫開口。

  他並非對夢虯孫的來意不感興趣,而是默默在心底盤算各種可能,可是鉅細靡遺的過了一圈,兜不出前因後果──也不盡然如此,他隱隱預感著,夢虯孫怕是要離開鰭鱗會。

  此番預感並非毫無來由,夢虯孫年幼時便流落街頭,十分機敏,有些小聰明並善於察言觀色,可是到了穌浥與紊劫刀面前,大抵是一點依賴和幾分親切,很是沒心沒肺,就算闖禍闖出圈了他都能厚著臉皮向他們撒賴,沒有不敢提的。他在意的不過是幾個人幾件事,現在這般支支吾吾,正說明他要說的,將會影響他們,或者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思前想後,除了離開鰭鱗會,別無他事。

  依夢虯孫對他們的感情,有誰、或者有什麼事能說動他離開?

  一點靈光乍現,穌浥想起一個人,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只可惜,夢虯孫根本不敢看他,自然沒發現異狀,等他順過氣後便硬著頭皮開口:「八爪的,我、我……我想要離開鰭鱗會……」

  「哦?是要回皇城吧?」穌浥把吃了幾口的饅頭擱在桌上,此時真的完全沒有胃口了,「你要不要說說,欲星移給你的理由是什麼。」

  緊張萬分的夢虯孫才喝下第二杯茶想緩解情緒,險些被這句話嗆得噴出來,他嚇得跳了起來,沒注意這反應根本就是不打自招,「你知道了?!」

  「現在知道了。」穌浥飲下那杯冷透的茶,重新倒入一杯溫熱的白水,捧在掌心暖了半晌後才接續道,「不管欲星移如何的舌燦蓮花,他的辦法,對波臣來說,是行不通的。」

  「不試,你如何確定?」以穌浥的聰慧,夢虯孫相信他約莫將欲星移打動他的原因猜了個七七八八,「他也希望海境的階級能夠平等,並且為此準備良久,只是缺少一個契機。」

  「你怎麼知道,他口中的契機,不是他的藉口?」穌浥的目光直入夢虯孫的眼底,多了些罕見的凌厲,「他未曾受過階級帶來的苦楚,階級平等於他,不過是沒有迫切感的理想罷了,你如何肯定,到頭來不會成為一席空口白話?」

  「不會的!他有十足的把握,只要我願意回去,他甚至能夠幫我顛覆賤族的身分,更何況是為了波臣爭平等?」

  「你是尊貴的龍之子,根本不是什麼賤族。這件事,連北冥宣都心知肚明。」對著夢虯孫顯露出的驚愕,穌浥不禁搖了搖頭,一點都不意外欲星移會拿這事做文章,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迫不及待,「改變你一人的地位容易,改變無數波臣的地位,可是千難萬難。」

  「正是千難萬難,我們才需要欲星移和鱗王的支持啊!」夢虯孫的驚訝只有那麼一下下,很快地便意識到若穌浥都肯定,那更是鐵板釘釘,「穌浥,鰭鱗會勢單力薄,你需要花多少時間乃至多少性命才能達成目標?欲星移說了,若你願意,他可以破格拔擢你入朝,屆時你協助他完成階級平等的改革,豈不事半功倍?」

  「入朝?」穌浥冷冷哼了一聲,「然後成為他另一枚可進可退的棋子。」

  雖然夢虯孫對這理應親近其實陌生的堂兄稱不上了解,可他看不出欲星移有什麼不當之處惹得穌浥這般反感。可穌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從不隨意發脾氣,更何況這兩個人或許連面都沒有見過,哪有感情可以左右?這其中關竅他實在莫名所以。

  「我真不明白,有人願意幫忙,你何須如此憤憤難平呢?」夢虯孫抓了抓他藍白交雜的捲髮,別說理順了,蓬鬆得跟鳥窩似的根本是亂上加亂,「他們都說北冥封宇是個仁慈的王,而且很聽欲星移的話,他想做的事情沒有辦不到的,何必要拿你我做棋子呢?」

  「若真的輕易就能辦到,他就不必跑到關外勸你回去。」穌浥把最後一杯百里聞香盡數倒進夢虯孫的杯子裡,「吾雖不欲以小人之心揣度,但他找你回去的主因,絕非檯面上的理由。階級蠢動勢不可擋,抬高你的身分,看似鬆動制度,何嘗不是堵住波臣的悠悠眾口呢?你枉做馬前卒,可知渡了河,到的是此岸還是彼岸?」

  「就算只能改變我一個人的身份,扳開一塊階級的磚,不也是有個開頭嗎?好過一動也不動。」夢虯孫有些不能服氣,為什麼穌浥非要把一樁美善之事的本意扭曲。

  「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輕易從了欲星移,無異與虎謀皮。」啜了一口冷水,穌浥讓這口水涼透了心,「鯤帝與鮫人是階級的既得利益者,為何你情願相信他們,而不願意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夢虯孫很喜歡百里聞香的味道,可是握在手中的這最後的一杯,他既猶豫又不捨,不知道該不該喝下去,「我只是不想失去這個大好機會。」

  當一條魚眼中只剩下魚餌的香甜可口,又怎麼看得到內含致命的魚鉤呢?言已至此,再多苦口婆心都是枉然吧,穌浥無奈地嘆氣,「你要走,我攔不住你。但你若決定離開鰭鱗會,那你我的結義之情就到此為止。」

  「你……」被當頭砸下的一句話嚇得身體一抖,夢虯孫手裡的百里聞香灑出大半,在桌面潑出凌亂的痕跡,是覆水難收。他難以置信地盯著穌浥,覺得眼前的人實在不可理喻,「我也是為了完成階級平等的理想,只是作法不同,你何必要斷情絕義?」

  「一旦站到欲星移的身旁,你我終將對立,不如早做決斷。」穌浥把手中的茶倒掉,不想讓冰冷的水傷了肺腑,「該說的已經說盡,若干年後,你會瞭解我所言不虛。」

  穌浥無以名狀的冷淡決絕,激得夢虯孫的心裡一把無名火起,帶著幾分賭氣說道:「你以為只有你能夠打破階級嗎?我會證明給你看,你今天的想法是錯的!」

  「假使你能做到,我甘拜下風,任你宰割都無妨。」穌浥站起來背過身子,擺出不想多談的態勢,「最後一句忠告:皇城繁華似錦,你身入叢中,還請莫忘初心。」

  夢虯孫氣得茶也顧不上喝了,杯子一扔轉身就跑了出去,連門都不記得要關。

  冷風穿過敞開的門吹上穌浥的背脊,吹透薄衫,卻止不住他因心驚而起的冷汗涔涔。

  走過去將門重新掩上,他的背抵在門板上,還可以聽見庭中呼嘯的風聲不絕於耳,風裡的寒意也不是這單薄的木頭可以抵擋。

  他並不是真心要趕夢虯孫離開,而是這個人已經留不住,他不得不賭一把,在夢虯孫心中楔下一顆釘子,教他銘記今時今日背離救他出於水火的人,是為了怎麼樣的理想。

  壯士斷腕,總要他時刻難忘。

  若沒有這一著,將來,就真的挽不回夢虯孫這個人──一顆於他而言無比重要的棋子,不是兵或卒,而是將與帥。

  欲星移的這一局,佈得太深太廣,下子又何其刁鑽。

  三王之亂後他對覆秋霜與未珊瑚的處置貌似輕輕放過,實是另有所圖。能夠找來鰭鱗會找上夢虯孫,還提及了要他入朝,恐怕,他們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鮫人、寶軀、波臣和賤族,他想做的事情,定是與階級相關,可是他的藍圖,絕對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那一個。治大國,若烹小鮮,更何況這一變是國之根本,欲星移唯有徐徐圖之。徐徐圖之也不是按兵不動,目前北冥封宇根基不穩,朝中內外暗潮洶湧,就算他此番回來收歛許多,一個骨血裡刻著殺伐決斷的人,是不會因為一年的際遇就全然翻轉。

  他的刀子不會揮到北冥封宇的頭上,那麼,鯤帝這一脈……

  摀著心口,穌浥為了突來的念頭一窒。

  所以流君必須死。

  餌的份量若不夠重,如何釣得出潛游深海絕於世外的鯤?

 

  穌浥緩緩滑坐在地。

 

  他們這些人,身入局中也許都不算無辜。他原是在風波外,千不該而萬不該。

  在這個局未完全成形之前,也許還有機會阻止……

 

  終要捨得。

  如今,已容不得他的藉口,他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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