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皇淵雇了一艘畫舫與身邊寥寥可數的親朋泛於西湖賞月,比起往年宮裡的中秋家宴,少了絲竹歌舞喧嘩,桌案上也只有簡單的月餅與桂花酒,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雖然流落異鄉為異客,還是聚出了團圓的味道。

  仰望高懸夜空的玉蟾,是一年當中無與倫比的碩大圓滿,於皇淵而言何其的陌生。十多年來的中秋,無一例外的,以醉得不省人事作結,不曾關注夜空中的陰晴圓缺。

  醉的理由太多,多得他不復記憶。

  但今夜他不想醉,不醉的理由卻只有一個。

  這是穌浥陪他過的第一個中秋。

  不願回顧的歲月裡,華美的盛宴之中,不管有多少人在這個夜裡與他推杯換盞,他都敬不到想與之喝一杯團圓酒的人。如今盼到了,便覺得喝一杯足矣,想要清醒地陪著終於回到自己身邊的人。

  平日裡極為克制的穌浥反倒喝了不少,話也比往常要多。皇淵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向來淡漠的臉孔勾起唇,化去霜雪顏色,端的是如沐春風,教人心頭不由得一軟。

  將頭靠在皇淵肩上,穌浥絮絮說著他們倆年少的趣事,每字每句都帶著馥郁的桂花芬芳。

  穌浥的確是高興的,他已記不起上次這般開心是在何時何地。

  在皇淵剖白心跡後,穌浥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發現自己充滿道理的顧慮到了皇淵那兒都是毫無道理可言。一直以來,皇淵不計代價求兩人廝守,付出與失去的往往讓穌浥替他覺得不值,總以為皇淵能有更好的選擇。

  可他忽略了,他所以為的更好的選擇不曾成立,皇淵只要他,於是唯有一條路走。

  若他只要皇淵,亦是同理可證。

  穌浥依然忐忑於彼此千瘡百孔的過去,在唯一的選擇前也無足輕重了。

  愛與不愛,當皇淵決定了,穌浥就隨他的決定。

  即便半生裡鍾情的僅此一人,穌浥自忖,從未能像現在這樣心無旁鶩地愛他戀他眷他。在海境的時候,他們之間不容第三者插足,但橫亙著身分不許、現實不許、理想不許,愛與不愛不曾由心、不能由身,終歸不由自己。

  如今,前程仍舊茫茫,他只想守好每個當下,不去盤算還有多長多遠的路相伴。

  而方方與錯過只差一步之遙的皇淵,一時的憤怒沉澱後,遺留的是三分慶幸七分恐懼。儘管穌浥再再保證不會離開,總還是擔心諸如命運等不可控的力量,會將之掠奪而去。

  慣是樂天知命,皇淵說不上來為何面臨與穌浥相關的得失,變得杞人憂天。

  是不是曾經失去太多,再難相信能夠擁有……

 

  遊湖罷,皇淵扶穌浥回房時夜已深沉,還是流連著不肯離去。

  攬著穌浥坐在腿上,皇淵低頭埋在伊人胸膛,傾聽他沉穩的心跳捋平煩躁的思慮。兩人呼吸間散出的酒香,透過體溫升騰,將滿懷的情意添上幾許醺然,沒有醉的人亦醉了心。

  穌浥察覺皇淵的惶然不安,將吻落在他的頭頂,輕聲地說:「不想走,就留下來吧。」

  皇淵眉目低歛,聞言並未抬頭,沉默的時間久到穌浥以為他睡著了才悠悠開口:「要留,便要留一輩子的。」

  「好。」沒有遲疑,穌浥答得很快,簡單的一個字,尾音微揚帶上笑意。

  出乎意料的回覆讓皇淵有些懵,不禁直起身與穌浥對視,望入淺紫近灰的眸子,望見一汪足以溺人的溫柔,「你說……好?」

  「你願意留一輩子,我求之不得。」收斂了笑容,穌浥避開皇淵的眼,右手的食指描摹他耳側的鱗片,狀似不經意地說:「還是,你不過是隨口說說?」

  「不是,我只是以為……」深吸一口氣,皇淵穩了穩驟亂的心律,仍免不了喑啞:「以為求之不得的人,應該是我。」

  習慣了穌浥的或逃避或默認,皇淵從沒想過有一日能聽他坦然允諾未可知的將來,畢竟穌浥是一個過於內斂又十足謹慎的人,虛無縹緲的愛於他,只能是可念不可說的存在。

  皇淵苦苦地求過,也苦苦的習慣這分求而不得。

  一句不含抱怨的無奈,讓穌浥的心疼得既酸且澀。沒有人比他更明瞭曾經辜負了多少真情實意,而他再也不忍彼此失落。

  緊緊抱住皇淵,兩人的頭貼合著,像一對鴛鴦交頸。穌浥的話說得很輕,但很堅定:「這餘生,我都陪你。」

  明明記憶裡關於感情的坎坷都還模糊,心底竟清清楚楚浮上苦盡甘來的滋味,皇淵無疑是歡喜的,一啟齒卻是哽咽:「你說的,餘生,吾可是丁點都不會留給你。」

  「嗯,不留,都是你的。」穌浥一下下輕拍他的背,如同哄孩子般哄著他。

  這語應許讓懸著的心落定,皇淵眨了眨眼散去氤氳,不由得嘴角勾起,「再說一次。」

  「說什麼?」

  「你都是我的。」

  「你都是我的?」穌浥故作不明所以,調笑著:「王爺這麼慷慨?」

  答非所求,皇淵並未分辯,而是幽幽嘆道:「我本來就是你的,是你不肯要。」

  是你不肯要……

  蜻蜓點水似的一句,輕易抹去穌浥原本歡快的心情。紛至沓來的回憶翻出每次的分別與失去,疊加起來的痛苦足以滅頂,深切的窒息感倏地攫住身心,穌浥交錯在皇淵身後的手本能地攥緊他的衣裳,「我要……皇淵,我要你。」

  莫名的,皇淵從穌浥這一刻的情難自抑中讀懂想要而不敢要的糾結,讀懂了那顆明明深愛卻不敢奢求的心。腦海中浮現那日他笑言自己心狠的神情,當時他看著感到氣憤,此時唯有滿腔的不捨。

  沒有任何言語足以撫慰,或者說,言語都是多餘的。皇淵的吻從穌浥的耳畔開始,一路蹁躚至被佳釀染得水潤的唇,有別於蓮田中的迫切與熾烈,柔情款款的,就像拂拭一件易碎的珍寶般慎而重之。穿越生死,歷歷往事皇淵縱然沒能全部記起,也曉得兩人相守不易。曾有的是非、衍生的愛恨,如亂麻縛結已不願再梳理,索性綰成同心,為不悔的情深註記。

  唇齒的纏綿未歇,皇淵抱起穌浥,置於鬆軟的床榻上,隨後拉過穌浥的一隻手,貼在自己的心口,用那雙澄澈的眼凝視著他,虔誠說道:「你要的,都在這裡。」

  「這還不夠……」揪住皇淵的衣襟,穌浥拉近他復又深吻。

  擁有過也失去過,他們對彼此的渴望,比任何人更為貪心,也比任何人易於滿足。

  貪心的求取全副身心,也只要眼前人,就能夠滿足。

  今夜,他們是兩尾離水的魚,唯有相濡以沫才得以生息。那些為了求存於世,如洪流如深淵的萬般欲望,到了此情此景都化作一縷純粹的意念,想要相親至不存距離乃至負距離。

  這並不是穌浥第一次與皇淵親密如許,卻是第一次沒有算計、無須顧忌的情動,真真切切的,不是為了分別、不是為了周旋。

  放縱酒精遲來的作用,讓腦中空白一片,任憑感官無限放大,仔細品味皇淵灼熱的吻勾起渾身顫慄,帶著薄繭的指腹梭巡過身體每一處敏感點,最後探入幽深的軟穴中,反覆搓磨揉捻時疾時徐,直教人發狂。穌浥搭在皇淵臂上的手,指甲都掐進了肉裡還不足以抵受連迭不絕的刺激,不由得低吟出聲。

  自覺這一聲聲何其放浪,向來拘謹的穌浥下意識地咬緊唇,在柔嫩的唇瓣上咬出鮮紅的血痕。皇淵見狀滿是不捨,放緩手底的動作,啄吻他的嘴角柔聲地哄:「別忍著,我喜歡穌浥情動的聲音,很好聽。」

  深蹙的眉稍稍鬆了,穌浥睜開水光漫漫的眼,不若平日靈動卻流光溢彩,襯上從臉頰綿延至眼梢的紅暈,美得叫皇淵神魂顛倒。檀口半張,輕顫著將呻吟替作呼喚:「皇淵……」

  含羞帶怯的一語不期然的嬌媚入骨,撥撩皇淵奔騰的血氣,滾滾熱流湧向臍下三寸,燒灼著原就腫脹的事物,要命得讓他呼吸一滯。

  前戲未足,皇淵不忍穌浥吃痛,生生挨下這波難耐的衝動,在愈漸濕潤的甬道中添入一指,益加溫柔的動作接續擴張,同時低下頭吮吻胸前小巧聳立的紅蕊。

  穌浥覺得體內體外都有一簇羽毛撓得既麻且癢,難受地扭動身軀,十指深入皇淵藍黑錯落的髮絲中,掙扎在迎合與推拒之間不知進退。就在他瀕臨崩潰的邊緣時,修長的手指按上幽徑中一處軟肉,穌浥忽地弓起身子,一陣電流從頭頂竄到了腳趾尖,快意散入四肢百骸,一聲驚喘過後,忍不住嗚咽起來。

  溫熱的液體汩汩的由指縫流洩,皇淵將手退了出來,藉著濕滑一點點輕緩地推入硬熱的器官。俯身用嘴汲走穌浥噙在眼角的淚花,沿著淚痕吻至耳際,飽含情慾的音調沙啞,喃喃傾訴著:「我要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霸道的情話盤踞穌浥半昏半醒的意識,綿軟的四肢嚴絲合縫的攀住皇淵挺動的軀體,像菟絲依依纏繞喬木,被衝撞得破碎的呻吟逸出齒縫,從來不肯示弱的他不在乎將最為無助的一面坦露在這個人的跟前。

  海境巍峨的階級都不能使穌浥低頭,能讓他甘願折腰的僅此一人。

  縱然這個人始終將他捧在掌心,丁點委屈都捨不得他受。

  只是皇淵永遠都不會知道,穌浥半生的委屈從不為自己,而是眼睜睜看著他走上註定沒有善終的路而一籌莫展。無論是理智還是情感,都無從分辨,他與他是緣還是孽。

  緣也好孽也好,他們之間是解不開的結,這輩子、下輩子,也許還會到下下輩子……

  抬手抹掉迷濛的淚水,穌浥復又清晰的視線映入皇淵海藍的眸子,恍然照見這一路來的喜悲憂樂,又足以深邃的包容一切。

  只這雙眼,便夠他愛不言悔。

  展臂勾下皇淵的頸項,將他的額抵著他的,彼此的氣息繾綣一處。

  穌浥沒有忘,他一直一直欠著他一句話:

  「皇淵,我愛你。」穌浥的唇揚起一抹笑,淺淡的,投入皇淵的心海中渲染成一幅濃墨重彩,不可磨滅,「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皇淵猝不及防的紅了眼眶,一滴淚墮入穌浥的唇間。

  初始的鹹味,漸次瀰漫出百般滋味。

  還來不及生出感嘆,貼上來的唇與舌,分去一半的酸甜苦辣,執拗的要與他共擔共享。

 

  穌浥曉得,此生至終,他怕是再難寂寞。

  因為這個人,不會留他一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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