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舞蝶衣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小豆子不懂思凡,澄澈的目光裡是待他極好的師哥小石頭,
  縱是身姿綽約,頰生芙蓉,眼底存不住半點情愁。

  那日,血色染紅了他蒼白的唇,
  是他教會他如何思凡,成全他的情牽萬縷。

  紅粉豔、鬢花燦,身與心都扮起嬌娥的嫋娜,
  他唱起了虞姬,從一而終地只愛霸王,至死不渝。

  唱得癡唱得顛,唱得無視滿場的擾攘和紛亂,他要和霸王唱一輩子。

  一輩子。

  卸了勾臉粧兒的小樓卻嗔唸蝶衣,「不瘋魔不成活」。
  這是戲!他說。

  而他沒了戲,已經不知怎麼活。
  沒了霸王,虞姬連自刎的劍,都無處可覓。

  可霸王,在塵寰挽了屬於他現實的虞姬,連袂朝他走來。

  袁府上彩粧細勻,暗夜下的唐衫卻翩然,
  一旋身傾落情殤無數,驚雷映照的淚痕斑駁,是虞姬的抑或蝶衣的都難辨。

  是虞姬也是蝶衣,他從來未曾分辨。

  戲外的他,姬別霸王,利劍唯有還君。

  抽起大煙,那迷迷濛濛的煙繚繞,像黃泉多一些還是碧落多一些?
  無論是哪兒都好,總讓他忘了思凡的痛片刻、片刻就好……

  醒來,只顧著演戲裡的虞姬,守著戲裡的霸王,
  不顧民國、不顧日據、不顧光復、不顧解放……

  執著他的從一而終。

  師哥拍打著他的門扉震耳欲隆,
  「你也不出來看看,這世上的戲都唱到哪一齣了!」

  那,虞姬為什麼死……

  迎面來的,是文革的紅旗如海。

  霸王的不可一世何在?
  黑白的粧錯落,錦衣亂,英雄氣折膝頭軟,
  一番犀利的唇槍舌劍,將那萬般情根斬。

  碎遍了戲裡戲外的,虞姬心死。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小石頭重唱起,其間周轉已是數十載光陰癡怨難算。
  小豆子笑得美絕、亦悽絕。是呀,這折思凡該要到了盡頭。

  那霸王別姬這折呢?

  捻起蘭花指,重續起霸王斷曲,
  兩人迴身,虞姬尋回了霸王鋒利的劍,燈下,劍影冷劍光爍。

  血墮豔,而戲,終。
  
  
  霸王怨小樓
  
  
  許是豪氣少年郎,管他霸王尊架五步還是七步才停當,
  這一奔,為會得虞姬點鼓急匆忙。

  下戲,抹去黑白描粧,他不願瘋魔,只扮小石頭的義氣干雲。
  護小豆子周全、救菊仙出水火。

  拍磚挨刀板,恁比跨下辱,仍笑語自生風。

  英雄美人演過幾遭,演出了蝶衣心傾、菊仙身許,
  為那戲裡戲外的霸王,舞一回倒盡眾生的劍。

  世潮如烏江的水,淘不息,漫漫掩過了虞姬們的顰笑,君王的意氣。
  小樓將戲看得太分明,終究不是霸王,挽不住虞姬丁點。

  霸王屈膝逐浪茍活,而新時代的洪流滔滔,
  驀回首,菊仙以一身四舊的嫁裳自縊,蝶衣用一把贈君的利劍自刎。

  沒了虞姬,霸王也無須,斬那劉邦破四面楚歌淒淒。

  無人舞呀……
  
  
  花滿墜菊仙
  
  
  從那花滿樓中墜,屬於風塵裡的菊仙已死,
  繁華卸盡,要跟霸王一唱共效于飛的戲。

  她不要霸王意氣、不要霸王力拔山河兮,
  只要,與她心頭過那太太平平的日子。

  拔劍不為賦別,虞姬要護霸王,拚死也要成全雙飛願。

  「大不了我再跳一回樓!」

  紅塵火炙,卻看到那頭的霸王聲聲言說,
  不愛、不愛、不愛……

  她跳了,霸王不在雲的另一個端頭,懷中劍寒透。

  賤妾何聊生?

  虞姬,終要那麼一死。
  
  
  印月
  2003/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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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頭講的,因為是愛呀,所以寫些迷迷濛濛的玩意。下面談的,因為是Fans,所以說的更是顛顛倒倒的東西。

  記得幾年前,看這齣霸王別姬,一心為蝶衣的翩翩心折。看他蘭花輕捻、看他意態多情、看他縱無鉛華也嬌媚,令一干真紅粉愧為女兒身。

  多年後重看起,恍如隔世。
  那,心中無人可替的蝶衣已經隔世……

  別了霸王的虞姬絕了思凡念,眾裡,千百度難尋一個笑於萬一,不管再看個幾遍那種美麗都無法不糾心。現今,看懂戲多幾分,糾心的除了美,還有蝶衣的愛恨癡怨,以及與他牽扯不盡的霸王、菊仙的份兒。

  他真的演顛了,人戲不分麼?
  卻只卻,戲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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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面,從妝扮就可以將小樓與蝶衣對戲的態度看得很分明。戲對小樓來說,也許是營生而已,但戲對蝶衣來說,是生命之所在。

  每回,小樓下戲後就匆匆把妝給抹了,那妝是虞姬用款款的眉目,為他舞劍的手,巧勾勒的。他專注的一直是小樓的身份、小石頭的身份,於他,這才是他人生該認真的演的,所以不願為戲瘋魔。

  電影裡頭,蝶衣卻是上妝的時候比清秀臉蛋的時候多上許多。可絕活在於無論上妝與否,他的虞姬他的麗娘他的貴妃,一捻手,婀娜自生,是入了骨的。我最愛看的是日本堂會那段,蝶衣素白著臉唱「遊園」一折,身段擺上,扇底下無不是麗娘的風情。

  他說的,京劇講究的是情境,他的人就是齣戲,足可完滿這情境。

  袁某人恍惚了,而青木這迢迢渡海的遠來客,是否,也恍惚得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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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蝶衣就因為戲把人生過糊塗了嗎?

  不。他將人生記得比誰都認真,如他扮戲一般認真。他惦念師哥讚過一回的劍、他甚至惦念,那個不得不離棄他的母親。

  寫著無從投遞的信、存著那暖手的毛套……

  反觀小樓,他迫不及待下戲,也將他的人生演得太倉惶,倉惶得不及細想就將許多事拍板。

  鬧得急了,什麼人都照打!

  看似堅持許多許多,到急了的時候,這許多許多也就顧不得堅持地退讓。他情義不是假的,卻未免脆弱,蝶衣、菊仙拚了生死要跟他一輩子,卻也被他傷了一輩子。

  虞姬,當然只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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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說愧疚,我倒覺得,隨著光陰過去,菊仙對蝶衣生出一種同為虞姬的相憐。越到後來,將蝶衣苦楚看明白的不是蝶衣自己、更不是小樓,是菊仙。於是她會為蝶衣搶下那把劍,她能體會其中的情深意重。

  他們愛的是同一個人,愛的方式雖不同,卻一般深刻。

  戒大煙那一場我的印象很深,他們固然是在彼此的失去中找尋到慰藉的溫暖,但我的眼光卻離不開,她幫蝶衣覆上的,是虞姬的華裳羅裙。

  那是一襲他們今生選定的戲服,從一而終。

  所以當換角時,菊仙幫蝶衣披上的還是那件綾羅,但這回揭了戲的是霸王,虞姬與虞姬都不是台上唱的那位,如何自聊?說愧疚,就是菊仙至少還將霸王擁在懷裡,而蝶衣只能夜冷衾衣寒。

  所以她開始學會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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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頭袁四爺也是個挺有意思的角色。

  他是個戲癡,他愛極了戲裡的虞姬、麗娘、貴妃。是他並不愛蝶衣。蝶衣入獄,若不是菊仙威脅著要將他拉下水說蝶衣唱堂會是他指使的,他恐怕還在那裡逗兩鳥兒怡情養性?

  他看「鏡中」與「戲台」的蝶衣本來就比現實還要多。

  蝶衣也許只如那籠中鳥,為他怡情而已……

  糟,我這樣說有沒有人會開始恨這袁世卿呢?(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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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哥哥之外,戲裡我最愛的就是演蝶衣童年的那個小男孩。

  好可愛喔,比羅莉還羅莉耶~~~~><

  看到他一股腦兒就撲上從外頭凍回來的師哥,直覺得師哥就算凍死也不枉此生了。:D

  嗚,兩個人抱在一起睡得甜,感情真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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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書局隨手翻了李碧華的原著小說,看了前面兩章,唔,和電影呈現出來的感覺有不小的差距。我喜歡電影裡的角色,比較立體。蝶衣呀,還是電影裡那副倔強的模樣比較棒!

  小說裡的對話太多太零碎了,反而將角色寫得模模糊蝴地,不若電影裡幾乎字句都敲在心坎上,要不記得都難。但沒記錯的話,劇本也是李碧華和另一位一起改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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